贺仲华（四川Bxssyh099）

         莲花县莲花乡刘家湾村的扶贫办公室里，驻村第一书记马明德正对着墙上的贫困户分布图出神。五面小红旗插在陡坡山脚下的三组位置，像五道未愈合的伤口。

       "马书记，县里又来催脱贫进度了。"村主任老刘端着搪瓷缸子走进来，缸身上"先进工作者"的红字已经斑驳，"其他组都好说，就这三组的五户，简直是五块滚刀肉。"

       马明德摩挲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。窗外传来唢呐声，今天是刘金山儿子满月，这个三代贫困的家庭又添了新丁。他合上笔记本："走，咱们去喝满月酒。"

       刘金山家的土坯房前支着塑料布棚子，几个亲戚正忙着炖杀猪菜。四十岁的刘金山蹲在门槛上抽烟，怀里抱着啼哭的婴儿。看见扶贫干部，他下意识把烟拿远了些。

       "孩子取名了吗？"马明德递过红包。

      "刘小川。"刘金山用长满老茧的手接过，"希望他别像我，要像小河沟往山外头流。"这话让马明德心头一热。三年前刑满释放的刘金山，曾是村里最棘手的贫困户。

       马明德翻开随身带的扶贫手册："上次说的养羊的事考虑得怎样？"刘金山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下去："我坐过牢，没人肯赊羊羔给我。"

       三天后，马明德带着县畜牧局的专家和十只黑山羊崽敲开了刘家的门。专家手把手教配饲料、建羊圈，还留下二十四小时能拨通的电话。刘金山在羊圈前蹲到半夜，月光照着他眼角反光的泪痕。

       如今刘家的羊群已发展到二百多只，去年光卖小羊羔就收入三万多元。更让马明德欣慰的是，刘金山主动当起了普法宣传员，用自家经历告诫年轻人："不懂法比穷更可怕。"

       刘吴德家的堂屋里，十六岁的刘菲菲正在写作业。这个因家庭伦理悲剧失去母亲的女孩，书桌上方贴着"知识改变命运"的毛笔字。

       "马叔叔！"看见来人，她急忙用课本盖住正在缝制的鞋垫——那是她偷偷做来补贴家用的。马明德假装没看见，从公文包取出录取通知书："县一中特批了生活费住宿费减免。"

       二叔刘吴德搓着手从里屋出来，裤腿上还沾着猪食。这个曾经犯下大错的老汉，现在把全部愧疚都化作了劳动。去年扶贫工作队引进的生态猪养殖项目，他第一个报名。

       "二叔，我想学计算机。"菲菲突然开口，"将来帮村里卖农产品。"马明德与老刘相视一笑。他们知道，这个家真正的脱贫希望在下一代身上。

       如今，大学毕业的菲菲回到村里，用扶贫贷款建起了电商服务站。她设计的"陡坡山货"小程序，把黑猪肉、山香梨卖到了省城。去年冬天，她给二叔买了件羽绒服，老汉穿着在村里转了三圈。

       赖无耐蹲在自家酿的酒缸前，像守着宝贝疙瘩。这个曾经偷鸡摸狗的无赖，如今是"刘家湾纯粮酒坊"的老板。

转变始于三年前那个雨夜。马明德浑身湿透地敲开他家门："老赖，你祖上不是有酿酒方子吗？"原来扶贫队考证出，赖家祖辈曾是闻名乡里的酿酒师傅。

       扶贫干部帮他申请了小微创业贷款，还联系县里老师傅来指导。第一缸酒出窖时，赖无耐挨家送了一小壶："尝尝，绝对没掺水！"现在他的酒坊请了三个帮工，去年还被评为"诚信经营示范户"。

       宋白丁夫妻正在果园里疏果。这个过去太阳晒屁股才起床的懒汉，如今是村里起得最早的人。五亩椪柑树是扶贫队根据他家庭情况量身定制的项目。

      "老宋，县超市来订单了！"马明德扬着手中的采购单。宋白丁媳妇赶紧用袖子擦了个椪柑递过来："马书记尝尝，甜着呢！"去年他们家收入首次突破五万元，拆了茅房建起冲水厕所。

       张大椎的蘑菇大棚里，十几个村民正在学菌包接种。这个曾经连借盐都要多抓一把的光棍汉，如今是合作社理事长。

      "张理事长，市里记者要来采访。"马明德故意大声说。张大椎红着脸摆手："别别，都是党的政策好。"他至今记得马明德那句话："老张，占小便宜发不了财，带着大家干才能长远。"

       夕阳西下时，马明德站在陡坡山上俯瞰村庄。光伏板在屋顶泛着蓝光，新修的水泥路像银带子绕村而过。五个小红旗的位置，如今都盖起了新房子。

       村委会的喇叭里，刘金山正用方言播报："明天县里有养殖培训，想学的来报名..."山风吹来，带着酒香、果香和炊烟的味道。马明德深吸一口气，掏出手机给县里回复："刘家湾村五户贫困户，全部实现稳定脱贫。"

       山脚下，刘小川追着一只小羊羔跑过田埂，笑声惊起一群白鹭。那些曾经因贫困滋生的绝望与罪恶，正在这片土地上消融。就像陡坡山背阴处的积雪，终究抵不过春天的暖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