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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万清(四川邻水)
我与古路街上那两间石屋阔别已近十八年了。身在邻水县城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那两间石屋,怀念着一家子在那两间石屋度过的六千多个艰难而幸福的日子。
这两间石屋是一九八九年冬月初八日破土动工修建的。选址是岳父汪讳安国公和冯讳治安公共同确定的。背依青山,脚踏公路,下临清池,稍下梯田四聚。田周岭脊拜伏,田前层层案山。近峦矗印,中丘横椅,远山架笔,架外青天白云。座下微现石窝,窝中清泉微汩。背后青山,椅脚挺撑。白水河拱卫,余家坝近护。金垭山峰如御笔插天,后照于背。据说地势还不错。
然而,农村人有许多禁忌,比如打地形不得放炮,恐惊山神。无奈,只能一锤一鑽硬打。寒冬腊月,朔风呼啸,霜天雪地。硬要从整石山腰抠出两间地形,何其艰难!所幸,二姑爷和李二哥各自带的石匠队伍,战天斗地,毫不畏惧。他们持而不懈地三面下槽,深达丈许,成天叮叮当当,用长鑽子一寸一寸打、掏,用钢钎一礅一礅撬,用大锤一锤一锤甩打。用铁锲挤破巨石,将巨块变大块,再用二锤破成小块,最后用手锤、短鑽敲打成条石。每道工序均那么辛苦,手冻麻了,皮肤冻裂了,脸被冻风吹开口了。这些不但没难住这些长期战天斗地“欺硬不欺软”的石匠师傅们,反而激发出他们一贯的乐观向上、敢于战斗、勤于创造的精神。他们的精神深深感染着沿途赶场的人们。特别是他们甩大锤的威武形象和有节奏的号子声,淋漓尽致展示出的阳刚之美,吸引了极多路人痴痴的目光。
"对门啰,大嫂哦,来赶场哦,嗨哟!”号子诙谐逗趣,惹得过路的妇女们羞红了脸,急忙埋头跑开去。工地上便少不了又响起粗犷豪爽裸裸的狂笑声“哈哈……哈哈……”
巨石上的甩锤人又挺括起了铁弓似的身板。手臂上、胸膛上块块饱满的肌肉又早已储满了雄性的力量,大铁锤早被挺举成了抛物线,一锤下去,狠狠的,准准的,击在挤于石缝中的锲子上。随着“当”的一声巨响,石缝,胀开了。
再坚硬的石头,在这群男子汉面前,都得乖乖地裂开,任他们摆布!
足足打了三个月地形,砌了一个月石墙。在肥猪宰了四五头,咸菜吃了四五缸,粮食吃了两千斤之后的日渐炎热的四月间终于峻工了。
跟着日晒雨淋,风吹霜打的我,明显黑了、瘦了,但看见金灿灿的石屋在阳光照射下十分耀眼,倍受称赞时,眼神更加晶亮了,精神头更加足了!
两间石屋坐西向东,十分向阳地嵌在苍松掩映的石山腰。石屋正面每块墙石的纹路细密均匀。每块墙石的四周约莫1公分的边带,两个石窗台被师傅们用扁口鑽錾得光滑平整。在阳光的照耀下,明晃晃的耀眼。左邻右舍和路人没有不伸了大拇指啧啧称赞师傅们手艺好,主人家有志气的。
六月的太阳还未完全将石墙晒干,我和妻便结婚了。
结婚的日子也是岳父选的,一九九O年农历五月二十一日,据说是个鸾驾日子,适宜嫁娶。于是我和妻由恋爱生活便转入了婚姻生活。
记得结婚那天,是个十分晴朗的日子,千顷禾碧,万里无云。学校自己组建了迎亲队伍,敲锣打鼓,热闹非凡。我借了一件暗红格子衬衣,罩了件绉巴巴的深蓝色西装,兀自兴高采烈。迎亲十分顺利,岳父岳母没打麻烦,没要一分彩礼。反倒点头时让他们贴了不少红包。那天的婚礼是在学校内明堂十分简陋的小院坝举行的,妻身着粉红衣,颇有些羞怯而又欣喜。婚礼由老李校长和老谭主任主持,简朴而快乐,隆重而热烈。拜过天地父母,喝过交杯酒,又鸣炮,敲锣打鼓送到古路街道这两间石屋里布置的洞房。
刚落成的石屋,披红结彩,格外喜庆。村姑配园丁的婚联,令人忍俊不禁。妻要跨门时,被二孃拦住了,要让我先跨。我正准备跨时又被她拦住了:“要先进左脚!先进左脚!”于是,我便先跨进门,且先跨左脚。床下,红灯长亮,床上瓜果满铺。晚上则喝酒说四句,三天不论大小。什么“一张桌子四角方,中间顿个鳖菜缸,不浸罗卜不浸姜,浸根红苕硬绑绑”呀,什么“当门田埂一条缝,一根黄蟮起劲拱,两颗螺蛳跟到送”呀,什么“新郎腰挺一根枪,新娘邀请上战场。噗嗤噗嗤子弹响,夫妻同心打胜仗”呀,不一而足。嘻嘻哈哈,热闹了好大阵子,泼了水。客人才尽兴笑眯眯地去了。
自此,热闹而繁累的婚礼告成。迷人的恋爱生活也结束,正式步入甜蜜持久的婚姻生活。 此后,石屋便成了我们赖以栖居的家。
当然, 石屋不仅见证了我们的幸福,更考验着我们的幸福。
俗话说,恋爱是美好的,生活却是现实的!此话不假。原本底子就极单薄的家庭,为我们成家掏尽了积蓄,还要还账,压力倍儿大。开始一年,灶未打,用盆糊。无煤炭,借来烧。无电灯,蜡烛照。生下女儿后,在间壁打了口临时灶,烟囱不好,烧捞回来的蒿子棍、松毛、捡拾的松果,烟往屋里乱窜,呛得直流眼泪。长时间点蜡烛和煤油灯,一家大小鼻孔被熏得黑黝黝的。加上盖的水泥板房,偏遇夏天烈日爆晒,裂缝渗雨水,石屋内十分潮湿,苦不堪言,残酷地磨炼着我们的幸福。然而,妻不离不弃,不怨不恨,左邻右舍纷纷援助,李家送煤炭,冯家送煤油……我们经受住了紧日子穷日子的考验。待到九二年秋季,我们又勒紧裤腰带,借款重了楼上砖瓦房,才结束了窄逼潮湿的日子。但,习惯上仍称楼房为石屋。
又隔了两三年,涨工资了,还了账,还打了个地坝,砌了三步均长9.8米的满阳梯台阶。
随着石屋日益完善,女儿,也渐渐长大了,上小学了。我忙,妻代课也忙。妻到河丰村代课,我在中心校上课,女儿在台子村小读书。妻和女儿一南一北,我在中间。可以说,女儿从小很听话,独自一人风里来雨里去,从不要我们接送。我常常下班回去,看见女儿独自在门前坝子的石头上堆沙,用石头片子切“菜”,问她在干什么,她笑着说:“办席呢,办好了等爸爸妈妈回来吃!爸你看我办的可好?妈妈咋还不回来呢?一定饿坏了吧,冷坏了吧?”每每这时,我便感动地将女儿抱在怀里,将她冻红了的手放进我手心!眼泪在我眼眶打转转。生活虽忙虽苦,心里却因女儿的懂事倍感温暖。
最温暖的日子,莫过于星期天了。一家三口,煮碗面条,围着柴灶口,嗞溜溜地吃着,津津有味,满面笑容。后来,有了黑白电视、再后来有了彩色电视。晚饭后,陪女儿做完作业后,就围在屋里一边看电视,一边听着稻田、池塘传来的娃鸣声,特静谧,特温馨。
这石屋不光诞下了我宝贝女儿,给了我们无限的温暖,还给了无数乡邻路人以温暖!
我在教学之余,用石屋卖过粮食,卖过化肥,后来还摆过小门市,卖过重庆烟、翡翠烟等,给乡邻带去了便利。岳父还用其给路人看过相,择过期,算过命。妻子老家高山水井塆的亲朋好友,赶古路,赶石永,均爱进来坐坐。我老家邻里赶场事略也爱来坐坐。连燕子也常来筑巢生子。俨然成了幺店子。他们都说,这石屋旺相亮堂,妻子贤慧热情。每每这时,妻子都会学着岳母的口吻说:“饭是肉口,越吃越有。燕飞旺家屋,人走兴旺门。亲朋好友,就要常来走走,坐坐,给我们带来了福气!我要感谢你们才对哩!"大家都说妻会说话,对人嘿好!
记得九五,九六,九七这三届初三毕业生还借用这两间石屋作过寝室呢!饭管饱,菜管够。清玉阁的饭票、冬暖夏凉的石屋、清晨跑步太平桥的哨声……也许他们都只有些许印象吧,毕竟二十多年啰!但,我却是永远不能忘却的。月夜散步,清晨跑操,病中慰问,写诗勉励……那些青春激扬、粪土王侯的日子,那些在石屋打逛嬉闹自在快乐的日子。
这石屋,达官贵人来过,平民百姓来过。鸿儒不嫌,白丁不弃。日日看轿车门前过,夜夜闻金鳌海上来。晨迎旭日,晚送夕阳。明月借苍松生辉,旭日照石屋呈紫。有位文人曾站于门前出联道:“寒家出英才”,我正欲对下联,却被女儿抢先:“矮屋藏高人。”又出:“人乘宝马门前过”,又被女儿抢对:“我踏金鳌海上来!"顿时,来人,环视石屋地势后,啧啧称道:”物华天宝,不简单不简单!”翘着大拇指,惊叹不已。然而,女儿却淡淡说:“地灵人杰,极平常极平常!”引起客人哈哈大笑:“侄女儿大了定有出息!”后果应其言,女儿一路冲关斩将,从小学到邻中到河北经贸大学,再到西南财经大学读硕博连读,博士毕业后到重庆工商大学任教,进入博士后工作站。
石屋不仅佑女儿顺利,也陪我完成了从中师到专科,从专科到本科的函授学习历程;陪我完成了从普通教师到优秀教师,到年级主任,教研主任再到学校中层干部,副校级、校级领导的成长历程。在这普通的石屋里完成了许多论文成果、课题成果的撰写、修改、提炼与发表。基于一线深厚的实践体验形成了一系列理念实践结晶。最终促使我到县教研室担负起协助引领全县教学改革、教科研改革,推行并深化有效教学实践的重任。
离开工作生活长达二十年的古路,离开这相依相扶、命运与同的石屋,我心里十分不舍。
记得二00七年的四月二十九日,这是我告别石屋的日子。我在屋里绯徊了许久。把每个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房间看了又看,把每件留给新主人的家电摸了又摸。心里无数次地喃喃道:“别了,我的电视机。别了,我的办公桌。别了,我的椅子。别了,我的餐桌。别了,我的衣柜。别了,我的书柜。别了,每块石头,每一面墙壁,每一根柱梁。特别是春送百花开,夏送旭日来,秋过金风爽,冬邀雪梅开的阳台。别了,石屋前的池塘,梯田,案山……”
上车了,天有阴云,下着微雨,淅淅沥沥,仿佛石屋送别我的眼泪。
进县城后,因了深化改革开放的原因,全县教育质量蒸蒸日上。生活也日渐小康起来。但不知怎地,睡在县城学府雅园甚至重庆国奥村时光漫的现代化住宅的席梦思上,梦中却反复回到古路那极简陋极简陋的石屋。梦里,妻,还是那么年轻温柔体贴,女儿还是那么聪敏孝顺可爱,烛光还是那么温暖光亮。
我知道,那是石屋还在牵挂着我呢,还在温暖着我呢,还在照亮着我呢!
我亲爱的石屋呀,你能告诉我吗?何时,能回到您简朴而温暖的怀抱,重温昔日的甜蜜,让燕子再来筑巢,让春风再来送暖。
据说,您被新主人改妆了,更漂亮了。但,我知道,您容颜变了,心一定未变!
一定未变的,我坚信!我们全家人都坚信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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